老和尚不但自己修證的功夫很高深,
而且還是一位教學的天才。
他出考題都不必思索,
往往是在學生沒有準備當中,出臨時考題,
如果不是時常把心放在佛道的人,
就一定會被考得唏哩嘩啦的。
1、廣欽老和尚平時大約早上六點,就會在寺裏面經行巡視,他平常都靜靜觀察,看什麽人拜佛念佛最認真,最早起來用功,就找那個最用功的弟子來,不分青紅皂白就罵一頓,甚至說一些讓他冤枉委屈的話,老和尚演技又很逼真,
那位弟子聽了如果動心,甚至生氣起來,老和尚就搖搖頭,笑笑說:「我以爲你多用功,這樣講幾句就受不了,唉!功夫還早咧!」。
2、我的恩師告訴我,當時承天寺建在深山中,工程有種種困難,大家要自己挑土、搬磚,甚至工作到全身泡在泥水裏面,老和尚勉勵大家,要一面做工作,一面念佛,訓練動中念佛的功夫。
有一天,很多位法師大德來拜見老和尚,老和尚就請人到工地把我的恩師叫回來翻譯,當恩師一進到方丈室的時候,老和尚就馬上向在座所有的法師說:
「你們看!我們全承天寺,就是這個人最會做表面工作!
你們看看!她弄得全身都是泥巴,就是要讓人家說,她工作很辛苦認真!」
大家聽到老和尚這樣講,可以說沒有人不相信的,在座的法師,有人聽了,就跟我的恩師說:
「啊?老和尚說你都做表面工作,這樣不好喲!」
恩師聽了,馬上就跪下來向大家說:
「是的,弟子都是做表面工作,弟子會懺悔改過」。
3、過去在承天寺建築的時候,大家都要合力幫忙。
有一天,在泥土裏忙到夜裏疲憊不堪的時候,老和尚竟然自己去把一大盒原來已經分類好的鐵釘全部都搞混。
然後說你們去把這盒鐵釘分大小尺寸揀好,恩師描述,本來當時她湧起的念頭是
「唉!老和尚,你怎麽偏偏選這種大家都疲累不堪的時候,
叫我們來揀鐵釘呢?」
然而,老和尚把面孔板起來說:
「難道臨命終的時候還讓你選時間嗎?」
恩師當時馬上跪下來,懂得老和尚的意思,回答說:「弟子現在就去揀。」
然後勉力振作,抖擻精神,把鐵釘分一寸、二寸,照大小分類,揀到半夜,才把鐵釘都分好,然後去報告老和尚說:「弟子已經把鐵釘分好了。」
老和尚卻說:
「要揀,也是你的事;不揀,也是你的事!」
4、我的恩師去懇求老和尚慈悲,幫她去掉「我相」的煩惱,老和尚聽了就說「好,好,好!」,但是並沒有採取任何的行動,恩師就每天都去跪著懇求老和尚,老和尚還是說「好,好,好!」,但是依然沒有動靜,日子久了,恩師事情又多,就漸漸忘記。
有一天很多政府官員、台大教授、北一女老師都來到承天寺拜見老和尚,老和尚就叫我的恩師去翻譯,當恩師一進去,照平常和大家念阿彌陀佛,合掌打招呼的時候,老和尚突然就用很誇張,古怪的動作來學我的恩師合掌說:「阿彌陀佛!」恩師一看,今天不一樣,就趕緊去跪在老和尚面前,老和尚就說:
「這麽多在家居士在這裏,你跪著是要讓人家折福嗎?」
恩師不敢再跪著,就趕緊站起來。老和尚反說:
「你大膽!竟然站得比師長還高!」
就這樣,跪著也不對,站著也不對,要和師長平起平坐,就更不對,真是令人不知如何是好。
當天因爲有很多人要求要皈依,按照平常的慣例,皈依證都是由我的恩師,或是其他師父代替老和尚來填寫,取法名。但是那天老和尚竟然向大家說:
「你們看!她自作主張,皈依證都是她自己寫,目中無人,
心裏那有尊重師長,你們到底是要請我作證皈依?還是請她?」恩師一聽,就不敢再寫,趕緊把皈依證整理好,送到老和尚的面前,結果老和尚又說:
「啊?說她兩句就生煩惱,不要寫了!統統要給我自己寫!
這一大堆是要叫我怎麽寫、怎麽取!取名叫做傳圓?
傳扁?傳鹹?傳甜?傳凸?傳凹?」
說起來也真有趣,老和尚確是有修行功夫,人家被他取名做傳堿、傳甜,大家也都很高興。恩師當時看,這樣也不行,那樣也不行,忍不住眼淚快要流下來。老和尚又向大家說:
「你們看!講她兩句就在流眼淚,她就是要讓人家說她很可憐!」流眼淚也不行,恩師只好眼晴閉起來,深深吸一口氣,念佛,開始思惟觀想—沒有一個「你」在罵我,也沒有一個「我」在被你罵,也沒有「你所罵的話」。(三輪體空)
結果老和尚又說:
「你們看!她在那兒眼觀鼻、鼻觀心,假裝很有修的樣子!」
在場所有的人都聽得莫名其妙,大家都看她一個人。
恩師說,當時實在想找一個洞鑽進去,也很想逃走。可是老和尚又說:「跑那兒去?給我停住!」
真是起心即錯,動念即乖,無可奈何當中,也是要忍下來。
可是等到會客時間一過,老和尚竟然若無其事,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,平平靜靜,還笑嘻嘻的,端牛奶給我的恩師說:「這給你吃。」等到下午會客時間一到,老和尚又像上午一樣,開始這也不對、那也不對,嫌過來、嫌過去,嫌得令人不知如何是好,可是會客時間一過,他又若無其事。
我的恩師回想:「今天一整天,實在是想不出到底犯了什麽錯,爲什麽老和尚樣樣都罵呢?」恩師心裏就起了一個念頭說—我要去問問看,看到底是什麽不對!她一這樣想,就往方丈室走去,敲了門走進去,老和尚看她進來,就故作一副驚嚇的表情,用手拍著胸脯說:
「叫人家幫她去掉 " 我相 " 煩惱,才講她兩句,就要來問問看!如果打她香板,豈不是要去叫警察!」
5、當承天寺的建築工程完成時,很多人非常讚歎,甚至有的寺廟要建築,就要邀請恩師去做參考,老和尚看到這種情形,就很沈重地告訴恩師說:
「我很擔心你會變成人間的應付僧,承天寺建築好,名聞利養一來,恐怕會傷到你的法身慧命。我要斷掉你的名聞利養,救你的法身慧命!」恩師聽了老和尚的話,認爲很有道理,就說「好」。因爲平時老和尚所做的,也一向是如此。
老和尚說過之後,有人上山來請教老和尚,問:
「念佛要怎樣念,才會一心不亂?」老和尚就用台語說:
「有的人"狂憨神"一發作,發不退!以爲承天寺都是她建的,
衆生都是她度的!」還叫恩師去翻譯。這句話要翻成國語,很難翻得傳神貼切,我姑且這樣翻。意即有的人狂妄愚癡病發作,如被狂憨鬼神附身,一發作就退不下來,不可收拾,還以爲承天寺是她建的,衆生都是她度的。
來請問的人一聽,嚇了一跳!趕快解釋說:
「老和尚,我是第一次來承天寺,我從來沒有說承天寺是我建的,也沒有說衆生都是我度的!」
但是,我的恩師很瞭解老和尚的用意,就很平靜地翻譯。
從此以後,每天不管是什麽人來問什麽問題,老和尚都一律回答:
「有的人狂憨神一發作,就發作不退!以爲承天寺都是他建的,衆生都是他度的。」而且都叫我的恩師去翻譯。
這種情形,繼續了一兩個月,有的人實在聽得不耐煩,但是恩師都照常耐煩、照常耐心平靜地去翻譯,而且有一天就很慎重,正式搭衣去向老和尚拜謝他的提醒,請老和尚安心,自己認爲內心並沒有那樣的認爲和執著。
起先老和尚聽了,搖頭說:「還早咧!」隔天,老和尚依然繼續講:
「有的人狂憨神一發作,就發作不退......」這個開示。
又過了一段時間,我的恩師自己檢討,又去向老和尚拜謝感恩,請老和尚放心,老和尚才沒有繼續再講這樣的開示。
6、有的弟子會向老和尚反應說「工作太忙了,都沒有時間好好念佛」,老和尚就反問說:「你不會在動中用功嗎?」
譬如在切菜的時候,切一刀念一句阿彌陀佛,搬磚頭的時候,
搬一塊念一句阿彌陀佛,走路走一步念一聲阿彌陀佛,和人家說話,一停下來就馬上念佛,每一個工作都心平氣和地去做,在生活中練習,每一個動作都念佛,這就是動中的用功。
7、有一天,在建築工程正忙,工程車、建築工人都來準備做工的時候,老和尚知道我的恩師又開始要工作、處理問題了,他故意把恩師叫去說:
「你現在去磨剃頭刀,把剃頭刀磨好!」
當時恩師感覺很爲難—工作正多,正要忙,工人都在等,才要叫她去磨剃頭刀!
但是師命難違,只好趕快去磨,磨好了趕緊回去向老和尚報告,老和尚卻一點兒都不在乎有多少工程車在那裏等,若無其事,很悠閒地,又說要檢查她的磨刀石,我的恩師就快送磨刀石去給老和尚檢查。
老和尚一看就說:「這磨刀石只有磨在中間這一段,兩頭都沒有磨,可見是心不平靜,用力不均,是急躁匆忙中磨的。」
然後又叫我的恩師回去,重新再磨!我的恩師雖然知道這是老和尚的慈悲教導,可是工作很多,實在有壓力,就趕緊回去重新磨,這次就把磨刀石的兩頭補磨一下,讓它平一些,然後又送回去給老和尚檢查,老和尚一看就說:
「這就是要做給人家看,磨給別人檢查的,才補磨兩頭,
根本沒有真正用心、平等地去磨!」
我的恩師聽了,就跪下來向老和尚懺悔,求老和尚慈悲指導—磨刀應該要怎麽磨?
老和尚就說:「兩手拿刀,心中念佛,安定平靜,由磨刀石的頭直到尾,平均用力,磨一下念一句阿彌陀佛,不管事情有多少,有多忙,心都要不動亂,每一刀都不能差錯,勿急躁也別趕速度,因爲修行是爲了自己修,是藉境來煉心,藉著建築工程來磨煉自己的心,並不是爲了要做建築工程,更不是要做給人家看,或是讓人檢查用的。」
老和尚就拿出他自己的磨刀石,我的恩師一看,真是心服口服,老和尚的磨刀石是那麽平,平得發亮,那就是內心真實用功的過程。
8、有一天,我的恩師和大衆去出坡,到野外做工作,她把斗笠放在地上,
有一隻蜈蚣竟然爬到斗笠裏面藏匿起來,當時我的恩師還不知道
要戴斗笠之前必須要敲敲打打再戴,她一戴上就被蜈蚣咬了一下,
不但又紅又痛,而且整個頭都腫起來!
但是因爲每一個人都有執事工作,雖然傷口很痛,也得忍耐去做,
後來痛到站不穩,就去向老和尚報告。老和尚完全沒有問她到底傷口如何,
是不是要緊,只有問—
「那蜈蚣呢?」我的恩師回答說:
「當時被咬到,一痛,還沒看清楚就把斗笠丟了!」老和尚說:
「那蜈蚣被你一扔,不知道有沒有摔傷啊?」
9、有一天,我的恩師跟隨老和尚到後山經行,忽然間看到一些很美的花草,
恩師就說:「等一下!我去拿剪刀把花剪下來插水瓶供佛」。老和尚就說:
「這些花草長在這兒,本來就是供養十方佛,那有需要 "你" 去剪來插水瓶
才叫做 "你" 在供佛!要知道,在娑婆世界,只要貪戀一枝草,
就要再來輪迴!」
10、老和尚在山洞修行打坐八年中間,時常都有猴子會送水果去供養他,
猴子的手一次只能拿一顆水果,如果送十顆水果,就表示猴子很辛苦,
來來回回走了十趟,所以老和尚一直對猴子很有感恩的心。
有一天,有人送很大的水蜜桃去供養老和尚,老和尚看了就說要送給猴子吃。
弟子一看,是這麽大的水蜜桃,竟然要送給猴子吃,就問老和尚說:
「這,送猴子吃會不會太可惜了?」老和尚就問他說:
「不然給你吃,會不會可惜?」
11、當老和尚在世的時候,承天寺可以說經常人山人海,很多人都去拜訪老和尚。
到底來的人是爲什麽而來呢?有一天老和尚就笑著對弟子說:
「人這麽多,我們設法讓一些人回去。」弟子就說:
「人既然來了,要怎麽叫人回去呢?」老和尚笑著說:
「我有辦法」。到底是什麽辦法呢?
我們知道老和尚年紀老了,沒有牙齒,是裝著假牙。
當訪客很多的時候,他就故意坐得彎腰駝背,頭歪歪的,又把假牙弄出去,
流著口水,好像在打瞌睡。
大家看到這種情形,都覺得很奇怪,很懷疑—這就是鼎鼎大名的廣欽老和尚嗎?
怎麽會這樣呢?看老和尚其貌不揚,也不像一位高僧,大家看了都很失望,
沒興趣,都回去了!
老和尚看這麽多人走了,就在那兒笑,說:
「這些都是來看外表,迷於事相的,也不是真要來求佛法的,
果然都回去了。」
我們一般人是—有人來就擺出一副莊嚴的形象,讓人家參觀,很怕人家不生
恭敬心,批評我們不莊嚴。但是老和尚真是無我相、無人相。
你看他其貌不揚,對他沒興趣,他也不要緊,他很自在,
根本不需要人家恭敬他,所以他遊戲人間,用各種辦法來考驗 —
到底你是來看外表的呢?還是要來求佛法的呢?
12、有人去向老和尚告狀,哭著說,某某人說話都刺激他。老和尚聽了
就教訓他說:
「俗氣,沒脫俗 — 俗人才會感覺是別人在刺激我。
如果是修行人,心放在修道,目標就是要修正自己的心念行爲。
人家如果說我們不好,就是在幫助我們改進修行,
就是送西方極樂世界的錢來給我們賺。
結果,人家送西方錢給你賺,你不會賺,還坐在那兒哭,
哭說別人給你刺激。」
13、老和尚曾經考過很多弟子這個題目,他老人家並不是事先宣佈這是考試,
考問答題,然後等你思索答案。
他是非常嚴厲,甚至有點威力強迫似地命令弟子:
倒穿鞋子!這時候,你怎麽辦?
14、老和尚說:佛法沒有末法,是「人」末法 — 是人不懂敬佛、重視法,
老是把佛法擺在生活之最末—擺在財、色、名、食、睡之後,
更擺在「茶餘飯後」之後,「人情應酬」之末。
把學佛重要性擺在最末後的人,就是末法時代的人。
如果是敬佛重法的人,永遠是在正法時代的!
而從不在乎佛法,甚至和佛唱反調的就是滅法時代的人了!
念南無阿彌陀佛,就是「總誦」
郭惠珍
——摘自「傾聽恆河的歌唱」——
一代大德上廣下欽老和尚,大家讚譽他是「佛教界的國寶」,他老人家九十五歲往生前兩天所拍的照片,目光依然炯炯有神!在老和尚九十二歲那年,末學曾經有機緣跟著他老人家爬山,老和尚走在前面,步履矯捷,末學跟在後面相當吃力!當時承天禪寺還在建築中,有一段路障礙物很多,末學走得差點絆倒,老和尚回過頭來說:「要走好哦!」聲音雖沙啞卻懇切有力,眼神嚴肅而無限慈悲,末學非常慚愧,至今人生道路上屢經蹉跌,深覺「走好」之不易,頭破血流之際,回思此雙關之語,驀然淚下。
有人想像他是非常玄異的,就要去「探查探查」,在旁聽了半天,怎的老是說:「念佛!」「不要吃肉!」就想:「這我也會說啊,何必來問這老和尚」,不錯,話人人會說,但問題是我們沒有像他老人家下過那樣的苦行真功夫,也沒有感人的德行,就是熱心去人家中苦勸,人家尚嫌囉嗦,而他老人家降伏了自己,在念佛用功上,下了非常深的功夫,自自然然感動千千萬萬的眾生,他年輕時在深山洞中打坐修行,帶去的食物吃完了,就只藉著樹籽山薯維生,三件衣服補得只成一件,近六十年長坐不臥,對物質方面需求極低。在大陸承天寺叢林中,他的師公上轉下塵老和尚教導他:「吃人家不要吃的,穿人家不要穿的,做人家不要做的,以後你就知道!」並只要他苦行念佛,他老老實實地實踐了這些教訓,在心地上下功夫,終於成為一位極不平凡的人,許多人一見到他老人家便忍不住感極而泣。
他的開示經常只是一兩句最要緊話,我們果真信得過,絕不虛度此生!就像前面說:「念佛!」「不要吃肉!」我們果真念念都在念佛,讓佛大覺悟的光明智慧慈悲隨時充滿心中,豈不是隨時吉祥?不再有人我是非的痛苦;不再受貪嗔癡的燒灼。果真放淡口腹之欲,照老人家所教「不要吃肉」,慢慢會體驗到「本是同根生」的滋味,會體驗到慈悲的喜悅,當生天天心情坦蕩;再深信切願求生西方,臨終必蒙佛接引,解決生生世世的生死大痛!老和尚兩句話便明白指示出一生成佛光明的大道。老實的人信受奉行就得大利益,不老實的人便喜歡談玄說妙,弄些稀奇古怪,誇張一些神通,而忽略了他度人於了生脫死最要緊的教導。
老和尚的弟子告訴末學,老和尚在世時,一天,有一個人,提了一個「○○七」的手提箱,非常神秘地上山,要求見老和尚,而且非要單獨見老和尚不可!因為過去曾經有人圖謀不軌,所以弟子就不允許他單獨見老和尚,這人說有要事請問,後來他就去附在老和尚耳邊,非常鄭重地問說:「老和尚,人家都說您有神通,您老實告訴我,您到底有沒有神通?」老和尚也很神秘鄭重附在他耳邊說:「我告訴您,我有吃就有通,沒吃就不通!(台語)」這是發人深省的,佛法的奧秘就是平淡,而不是令人好奇而趨之若騖的神通或光怪陸離的異相。神通人人本都具有,只是被貪心、憤怒、愚癡、傲慢、疑惑等煩惱埋沒而不能顯現,有神通若不能解決生死的問題也是罔然。向外去尋求「所謂有神通的人」相助更是捨本逐末,老和尚說:「向人求,就會遺失釋迦佛。」
末學覺得老和尚最令人震撼,最偉大的「神通」是他的忍辱功夫,忍人所不能忍,行人所不能行:當年他由深山回到大陸承天禪寺,鬚髮皆長,宛如山人,無人認得他,經過表明才知究竟。而過了一段時間,寺中當家師和殿主為了考驗他的功夫,故意把功德箱的錢財藏起來,然後對他表疑。於是舉寺認他為賊,數月白眼惡言交加,而他如沐春風如飲甘露,安然自在。這是何等磊落的胸懷,何等自由的逍遙人,這種忍辱神通比什麼「冒煙、放光」要神奇太多了,因為燒紙也能冒煙,點燈就可放光,但我們捫心自問,誰能被誣為賊,而仍安然如飲甘露不加辯白?誰有這般洞破世事如幻如化的功夫便是大智慧人,值得頂禮膜拜,然而我們很不幸常常成為老和尚所形容的—「石頭狗」—「追逐石頭的狗」,人家要我們跑,很簡單,只要隨便扔個石頭我們就亂追一通,追得精疲力盡,竟只為了一塊不能吃的石頭!老和尚瞪大眼睛說:「這樣沒主張,怎麼去西方?!」他老人家是自己的主人,生死自在,難怪老少敬仰,他不求名聞利養,而因為是真操實踐,更令人心服。有一次有位新聞記者上山勒索,向老和尚威脅說:「我的筆是很厲害的,假如不給錢,就把你登一篇!」老和尚只安然道:「儘管登上去,隨你怎麼寫,我不要人家恭敬,人家恭敬我,我要天天念大悲咒加持大悲水;人家不恭敬我,我正好靜靜念阿彌陀佛。」這位記者也只好感歎老和尚不同凡響,真是「事到無心皆可樂,人到無求品自高」。
還有一次,有些皈依的弟子去聽演講,認為講演的法師有影射批評老和尚的意思,就打抱不平上山報告老和尚,不料老和尚當下非但毫無慍意,反而要上來報告的弟子去懺悔「誤會講演法師」的過失,並替那位法師解釋其言辭的佛法含意,告誡弟子假如今天人家指名道姓罵我們,尚要誠懇感謝,何況人家沒指名!老人家還嚴肅曉以「若要佛法興,唯有僧讚僧」的大義,他讚那位法師「能在花花世界度眾生,實是菩薩」,並自謙說:「我還不敢去呢!」老和尚的功夫非我們能測,但一些日常突發的瑣事中所顯示的胸襟,每每令末學感動不已!他宛如陽光慈悲普照一草一木,然而有時也以智慧的利劍猛斬煩惱的枝芽,也大刀闊斧砍去名聞利養障道的葛藤,為的是幫助一棵樹筆直地長向清淨的西方。他經常出「非常刺激」的突擊考題,佈局演技又逼真,被考的人常被境界所轉,當下不覺,久後謎底揭曉,才能知他用心良苦,有時他的反面手法及嚴格的磨練,真可形容是「碾得脫殼,磨得碎白,揉得柔韌,烘得變色」,好讓一位真願修行的人成為「能供養一切眾生,能普供一切諸佛的聖餅」,這個過程常是血淚交織的,有時老和尚也慈悲地掉下眼淚,告訴逆境考驗中的弟子說:「我教你的,你真的瞭解了嗎?我怕跟你結怨仇,本來想要幫助你破掉這些執著,但要是你不能明白真正用意,就會變成跟你結怨仇。給你逆境,是給你磨練啊!」
祖師告訴我們往生西方三資糧「信願行」,「願」就是厭離娑婆,欣求極樂,(娑婆是自心穢惡所感得,極樂是自心清淨方顯現),雪公老恩師也強調「欣」「厭」之心是淨土總安心法門,然而凡夫的我們是很難在順境中發起欣厭之心的,不得已,老和尚乃至佛菩薩才要惠賜我們許多逆境,好讓我們「以苦為師」,猛提欣厭之心堅定念佛,了生脫死,以一世的精進勤苦,換永遠的自在幸福。其實這是再便宜也沒有的最佳珍賜,只是人們常喜歡「包裝美麗的定時炸彈」—追求一時的快意與名利,而賠掉永久的安樂,這樣災情慘重的損失,常使得佛菩薩為我們流淚。老和尚常嚴厲地說:「在娑婆世界,只要貪戀一枝草,便要再來輪迴!」所以儘管娑婆世界的人們對他如此恭敬供養,他還是灑脫放下;坐落在山上的弘偉建築,對他而言只不過是「一時的小型教具」而已—藉著這些因緣境界來瞭解和教導一切有緣親近他的眾生。而真正灑然放下,老實念佛往生的人才是他真正的弟子吧!他在往生前不久,有數天一直對所有人反覆說:「災難越來越多,趕快修,趕快修,修一分,一分的功德;修一千分,一千分的功德;修一萬分,一萬分的功德!」老人家很耐心一一地說,這是最懇切的勉勵了,信得過老人家的話便老實念佛,一門深入,不要再徘徊!
有位學長告訴末學:他去請問老和尚「要怎麼樣念佛?」老和尚馬上反問他:「你怎麼樣念佛?」他答:「我有空的時候就念佛。」老和尚說:「你有空就念佛,沒空就不念,那你跟佛是點頭之交!如此怎麼能期望他在你生死關頭救你呢!來!來!伸出來!大家把腳伸出來!哪一只是佛腳?認不認得?啊!要抱佛腳,連佛腳是哪一隻都不認得?那要抱哪一隻腳呢?你到底認不認識佛啊?「真是發人猛醒!這位學長描述,老和尚喝了一口茶,抬起頭來問他:「你看我有沒有嗆到?」「沒有。」「我剛念佛你知道嗎?」教育活潑的老和尚顯示了喝茶吃飯行住坐臥都念佛的修持。這位學長又給末學一番提示:即使半夜裏不開燈,當聽到「嗯!嗯!」兩聲咳,你就知道是爸爸回來了。好,現在半夜,阿彌陀佛來了—「嗯!嗯!」你會知道是佛來了嗎?我們捫心自問我們念到認識佛,和佛熟稔了嗎?而老和尚是早已熟稔了,也曾對一位由美國來拜訪的博士,說到「鳥鳴、車聲、雜音一切都是念佛聲」。拜訪者請問他這情形維持多久,老和尚答「晝夜六時」即「時時如此」)。他十年前就已告訴弟子們說:「將來我走的時候要現病相而走,而且你們三人都送我不到(台語)」,這三位弟子都認為不可能,因為三人中總留一人在老和尚身邊,怎麼可能會發生「送不到」的情形呢?而果然不錯,那一天因為特殊因緣,這三位弟子湊巧同時離開一下,他就真的走了,走前一再勉勵大家:「這個娑婆世界很苦啊,大家趕快念佛,到阿彌陀佛的極樂世界!」然後,最後開示了一句:「無來無去,無事情!」就安詳念佛往生了,多麼瀟灑!相形之下,我們是「來來去去全事情!」沒有一天沒有雜事掛心頭,台語「事情」—「歹事」,含有不太吉祥的意味,真的「不是閒人閑不得,閒人不是等閒人」,我們心中真能沒有「歹事」,真的悠閒,還得有相當功夫呢!
老和尚在往生前約一星期開始,每天晝夜都自己猛力出聲地念佛,那種「使盡每一口氣懇切呼喚阿彌陀佛」的念法,非常人可及,大眾輪班跟他大聲念,尚且聲嘶胸痛氣力難支,何況他九十五歲的高齡!一般人臨終呼吸尚且無力,一切不能自主,他卻如健將突出五濁的重圍,有弟子恐他以近月不食的體力難以支援,故建議老和尚說:「師父,我們念,你聽就好!」老和尚瞪大了眼,斬釘截鐵說:「各人念各人的!各人生死各人了!」說罷又大聲懇切地自己念佛,然而在往生前第六天,他忽然演出了一幕極其餘韻深遠的戲,末學思之,深覺足以提供大家作為警惕:那天,老和尚忽然一反平常教人專念阿彌陀佛的作風,突然很緊急命大眾為他誦「大藏經」,大藏經浩如煙海,真不知從何誦起,於是請問老和尚要誦哪一部?老和尚答:「總誦!(台語)!大眾就趕緊請出一大部一大部的藏經,搬得氣籲喘喘,看他老人家一副決定要往生的樣子,心中又急又難過,更不知從何誦起,老和尚就說:「看你會什麼經,通通給我誦!」於是大眾便一部部誦起,心經、金剛經、藥師經、地藏經……。在這緊要生死關頭,才發現連僅僅二百多字的心經都幾乎要誦不順口,可說是口誦心焦。當這大眾搬大藏經一部部誦時,老和尚只幽默一笑,逕自念「南無阿彌陀佛!南無阿彌陀佛!南無阿彌陀佛!」一點也沒受周圍誦經聲的影響。末學感覺老和尚這一笑,真是當頭的一棒!請問這幕突來的演出中,誰真把大藏經「總誦」了?惟老和尚他念念清楚分明,又念念懇切有力的「南無阿彌陀佛」,真正「總誦」了大藏經!我們切莫疑惑老和尚怎麼臨時改變了題目?他老人家是非常擅長用反面手法發人深省,令人親自體驗個中滋味,而產生刻骨銘心的效果,畢竟修行是「行」出來的,不是說聽了事;在醫學院紙上談兵跟看血淋淋的病人,顯然大不相同!大家也許會發現老和尚這番演出,和雪公老恩師的「萬法精華六字包」有異曲同工之妙,一般人臨終苦不堪言,只「阿彌陀佛」四字都念不出來,何況誦經,何況誦大藏經!我們還是敬遵「老實念佛、莫換題目」的教導,免得好似練了十八般的武藝,到苦時不知用哪一招,天天換題目,仿佛很有學問,又仿佛和很多佛菩薩都有交情,臨終時卻心亂如麻,不知念哪一尊好。其實阿彌陀經中說:六方佛都出廣長舌相,讚歎阿彌陀佛,勸眾生信受念佛,求生西方。就顯示了我們念阿彌陀佛,所有的佛菩薩都歡喜,就是「總誦」!
老和尚往生前兩天親自打木魚教弟子念佛,這其中尚有很有趣的意蘊,他老人家把許多佛菩薩名字前面都加了「南無西方極樂世界」的字眼,比如「南無西方極樂世界文殊師利菩薩,南無西方極樂世界普賢菩薩,南無西方極樂世界彌勒菩薩……」末學體會—老和尚為我們點出:這些偉大的菩薩都在西方可以會見,只要像他專念阿彌陀佛求生西方,便可與各位菩薩把臂而行!末學曾和一位醫師上山請教他老人家,這位醫師請問「如何打坐才能打通氣脈」,老和尚回答:「不必打氣脈,一心念佛證念佛三昧所有氣脈自然全部打通!」這是自在的過來人給我們的忠告,聰明的大家都不必要走冤枉路,免得臨終後悔莫及,及早準備資糧,像老和尚老早就說:「我已經買好車票,是對號的!」學長們的票是否已經買好了呢?是對號的?還是自願無座?還是不想上車呢?還是早些準備好,以免像末學在他老人家往生之後,上山去念佛,念了幾小時,眼淚直流,念不出一句好佛來供養他老人家,頭低垂著不敢抬起,因為沒有做到老人家的教誨和咐囑,慚愧和懺悔都痛苦,但願學長們早日買到對號頭等車廂的票—上品上生的金台!
廣公上人與宣化長老對話錄
江啟超筆錄
(編者按:民國六十三年農曆正月十四日,宣化長老來承天禪寺拜訪廣公上人。對話錄中的老和尚係指廣公上人,大法師係指宣化長老。)
老和尚問:坐是什麼意思?
大法師答:無意思!
老和尚問:無意思,是不是像一塊石頭?
大法師答:有意思也是石頭,應無所住而生其心,故無意思,無智亦無得!
老和尚說:不顧惜身體!
大法師說:因為無人、我、眾生、壽者等相,凡所有相,皆是虛妄,若見諸相非相,即見如來;所以我見如來,如來無所來,亦無所去,故不可去。
老和尚說:這是菩薩所說的,但是我們還有肉體。
大法師說:不執著即是菩薩。
老和尚說:執著才是菩薩。
大法師說:一切皆是幻化,所行無事。
老和尚問:但是說者是誰?
大法師說:說者是說者那個人,吃飯是吃飯那個人!
老和尚說:吃不飽,心不願!
大法師說:吃不飽,因沒吃;吃一定要吃飽!
老和尚問:貪者是那個人?
大法師說:貪者是貪那個人,貪者也是佛!
老和尚說:說者有理!
大法師說:如無理者,我在美國,美國人不會服從我!
(問答到此時候,度輪大法師就對其美籍弟子們指導)
大法師對門徒道:你們有什麼問題可請教老和尚吧!
門徒點頭答:我們想不出什麼問題可請教!
老和尚即時向美國門徒們說:你們不用口問,只用眼睛看看就知道!
大法師說:不用眼看亦可知道,我在美國尚未來此的時候,早就知道,你是老修行家!
老和尚說:不是!不是!我時常感覺這件假殼子仍是不自在。
大法師說:自在不自在總是不管他!
老和尚說:不管他也會痛苦!
大法師說:應無所住而生其心!你要顧身體!
老和尚說:要顧也顧不來啊!
大法師說:不顧也得顧!
老和尚說:無所住!
大法師說:顧也是無所住!
章克範
——民國64年7月1日海潮音——
名山禪窟禮謁高僧
又一次禮謁了素所崇仰的清淨僧——台北縣土城鄉清源山上承天禪寺中的廣欽老和尚。
這位現年八四高齡的老僧,曾以禪定功夫,不食煙火,只吃水果,故有「果子和尚」之雅號。如今,為了接引遠來的香客、遊客、洋客和滿懷狐疑意存問難的閒客,方便開示之餘,也會偶而啜上幾口薄溥的麥片湯。他的精神好極,眸子清明,聽覺聰穎,步履安詳,氣韻生動,比往昔任何一次所見都好。他說已經三年未下山,但也不準備講經。
安坐在地藏殿中不求聞達的廣欽長老,他的盛名,卻默默地正在韓國、美國、歐洲迅速傳佈,也在國內年輕的學子群中傳佈,因為他告訴他們:「佛法並未衰微,人心確在衰微。」
向來不問俗事只談修持的高僧,這次卻意外地以非常親切的笑容來歡迎我們,並破例地與我們大談僧事,使我們受寵若驚,猛然想起,這不是他一生行持的寫照嗎?對!這真是他吐屬平凡寓意深切的箴言!
山花含笑鳥語迎人
三月九日清早,天色灰濛濛的,雖無雨意,也不見得會放晴,是個乍暖還寒的星期日,本想在家沏杯好茶,讀些佛經,忽然記起昨晚曾與任教三軍大學的丁肇強居士有約,要去土城承天禪寺瞻禮廣欽老和尚,遂匆匆用過早點,向車站絕塵而去。
到了公路西站,黑壓壓一片人潮,去登山的、郊遊的、賞花的、釣魚的,擠得水洩不通,好容易在人叢中找到他,竟是西裝畢挺,披掛齊全,如赴盛宴模樣,原來他是初度晉謁,堅持一定恭敬誠信,不但事先沐浴,換著新裝,也不雜飲食,拒進早點,使我慚愧不如。登上公車,居然那麼湊巧,不但天氣回暖,太陽也張著笑靨,從厚厚的雲層裡鑽出來了。
車到土城,徒步登山,山道幽靜,鳥語迎人,花吐清香,樹發新綠,使人俗慮頓消。到了半山亭,每隔數十公尺,路旁就有一塊信眾捐建的石碑,碑上刻著佛、菩薩的聖號,朝山的男女,已絡繹於途,各懷虔誠,徐步向前,使我想起三十多年前參禮古剎的境況,頗有幾分相似,所不同的只是此山開闢未久,少了幾棵合圍的古私,松濤清響無從領受罷了!
進入禪寺,山花含笑,林木蒼翠,高僧住處,畢竟又有一番風光。先在大雄寶殿禮過佛,驀直向地藏殿行去,安坐在門口的老和尚,老遠就向我們招呼,慈祥親切,如迎遠歸遊子,其發自內心的愉悅,為歷來所僅見。
古佛風範不可忘記
他把我們讓進殿左的沙發椅上坐定,愉快地為我們說開示,從山居的近況說到弘法利生的規範,整整為我們說了一個小時。
他說:「近年來經常有韓國、美國以及歐洲的學人或僧侶上山來參究佛法,他們既懷著誠心,也懷著疑心,經過簡單的說明,莫不皆大歡喜,輕鬆愉快地回去。還有國內年輕的大、中學生們、老師們,信佛的虔誠,見解的深刻,也令人歡喜,這都是值得欣慰的事。他們無論用語言或文字,直接或間接去宣揚佛法,對社會都會發生良好的影響。」
敘過家常,話鋒一轉,他就對現在的僧團有了感觸。他說:「社會環境在變,僧團的環境也在變。從前我們在叢林裡的作法和現在的出家人的作法就大有差別。從前的出家人比較重視佛法,成天在行、住、坐、臥中辦道,現在為環境所迫而出家的人多,因此,為自己的利益而奔忙的人也多,真正為佛法弘布而盡心的人就少了。」
接著,他就說明理由。他說:「佛法是出世間法,與世法畢竟有別,過去佛的風範猶在,我們不可忘記。遺憾的是現在的出家眾不自覺地將政治也帶到佛法中來,以觀光、出售佛的雕像、塑像、畫像來弘揚佛法,這樣向工商業社會看齊的做法,就戒律來說是有抵觸的,就是『不如法』。」
戒律主要戒自己
於是,他以叢林規矩來作證,加強他的論點。他說:「叢林規矩,不論你是學禪、學淨,還是學天台、學法相,都講老實修行。現在大家多為生活忙,修行只是應應景而已。難道會看經、會穿袈裟就成了僧寶?也有人拿起筆來能夠寫寫,也歸不到佛法這一邊去,說起來也是遺憾!」他又感喟地指出:「從前的叢林,以救濟災荒與施捨窮困來與社會結緣,消滅苦難;今天台灣各道場的做法恰恰相反,大家儘在比賽誰個的齋飯做得好,以拉攏社會上有錢和有地位的人,這樣成天在聲色貨利裡打轉,與佛法的距離就遠了!」
談到僧眾與居士之間的關係,老和尚謙稱僧團做得太少,沒有產生領導作用。他舉了兩個例:第一個說法師們沒有切實地去和居士們說明佛教的佛、菩薩與道教的神祇有什麼不同,到了今天,無論在城市或鄉村,土地公、城隍爺、文昌帝君、關公、媽祖、趙公明、呂純陽等,與佛菩薩供在一起的寺廟還多的是,實在不應該。其次說到戒律,出家人也多未深究。他說:「戒律主要在戒自己,不是光教人做,自己不做。」
佛法未衰興衰由心
講到這裡,他才鄭重地將國內外許多人問過他的這個重大問題的答案說出來:「佛法並未衰微,人心確在衰微!」他接著說明:「因為人心衰,所以社會風氣亂,道德水準墮落,佛法自然不興了。無世間法就無佛法,要佛法興盛,就應該在人心上做工夫。」於是,他莊重地念出三句人人皆知的老話:「人身難得!佛法難聞!中國難生!」但是這三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,就有千鈞之力,震得我們在座人的耳膜都嗡嗡作響!
接著,他為這三句話打個淺近的譬喻來作解釋。他說:「現在的讀書人,作興到國外去留學,特別是到美國和歐洲去。這些西方國家,就是不重視倫理道德,只講求科學技術,儘管技術學好了,還是皮毛,做人的道理沒有學,縱然一個個都得了博士學位回來,於國家、於社會,嚴格說起來,並無多大用處!」
夢在六道不出娑婆
老和尚甚至將世界的禍亂與紛擾,也歸咎到西方人的無知上去。他說:「他們(指西方人)以物質文明點綴了花花世界,卻又以不能明禮尚義而使世界發生動亂,引生災難!」因此,他說:「西方人不容易了解『人身難得』這句話的道理,自然對『眾生(水陸四生胎卵濕化,九類蠢動,一切含靈)皆有佛性』更無從體會了。我們的身體會壞,佛性卻不會壞;眾生雖有佛性,卻天天在做夢,連吃三餐還是在做夢。夢在六道輪迴,不出娑婆。要出娑婆,就須有緣得聞佛法,並照著它的道理去做。」
他說:「社會並不是照佛法組織起來的,但是娑婆世界嚮往佛法。因此,獻身佛法的出家人,不可自己被社會染污,應該以自己的行願去淨化社會。出家人是為捨名利而出家,現在竟也有人在為名利而明爭暗鬥,真有失出家人的本分!不從苦入道,不忍辱精進,竟跟社會上的人一樣去搞派系,試問:這樣怎麼成得了人天師表?!」
由苦入道行願相繼
一陣感嘆的話說過,他又把話題轉到過去佛、菩薩的修持上來。他說:「過去的佛、菩薩都是苦修的,有的修幾生,有的修幾多劫,生活淡泊,不妄造作,所以能開悟,了生死。現在的人多不想吃苦,也不相信佛、菩薩為佛法而捨命的道理,因此入道很難!」他說:「過去的佛、菩薩,各各願力不同,如阿彌陀佛有四十八願,藥師佛有十二大願......,修行人應該效法佛、菩薩,每人至少發一個願,永持勿失,直到成佛而後已。但這是弘法度眾的願,圓證佛果的願,不是要你把廟子蓋得大一點,住得舒服一點,如果這樣發願,真是太可憐了!」
他慈悲地指出:「現在的世間上,的確有這樣的出家人,他們只圖把自己的廟子建得大,自己的信徒聚得多,好在人前稱能!他不許信徒敬信別家寺廟的佛,只信他廟內的佛,只許信他一人,也不許信徒尊敬其他的出家人。像這般貢高我慢妄自尊大的人,還不是在名利圈圈中打滾,同平常的在家人一樣,在苦惱中過日子啊?!」
上山的信眾與遊客越來越多,有的憩在殿內,有的站在殿外,老和尚看他們一雙雙帶有祈求的眼光,知道還有許多問題待理,纔以堅定的語氣作結論:「佛法未衰,而是人衰!」接著,以鼓舞和嘉許的神情告訴大家:「在家居士近年來在護法上的成就頗能盡力,但是,還要精進,不可滿足。只要真心學佛,不問在家出家,都可成佛。」
叢林修持不在言說
廣欽老和尚的談話,如江河傾瀉,開口以後,就插不上嘴,只有道一師的口譯,不斷傳述。真奇怪,往常聽開示,多半靠譯人,這回忽然耳根靈光起來,幾乎可聽到七成左右,句句發自肺腑,切中時弊,令人感激莫名。但是他到底未曾談到宗門的修法,而這正是年輕的學佛人所想知道的,於是我以恭敬懇切之心,請他說一說「時下修禪,是否禪、淨雙修最為逗機?」
他說:「禪非關色相,非關話頭(參話頭是參佛),不在講說,不在弄神,只求入定,能定就有禪。近百年來,學禪人多從念佛打基礎,這確是一條路,但並不是只有這一條路,因此我不勸大家也走這一條路。」
禮謝出來,到齋堂用過午膳,就與丁兄折往後山的日月洞去,這是當年廣欽老和尚的住處,現在傳良法師在那兒安單,修持平實,接眾謙和,是一個難得的龍象。回程路上,想起寺內清淡的齋供,大眾安和的行止,高僧悠然的慈顏,山野寧靜的幽風,誰說我們國內沒有禪呢?!